既望夜初,风清月皎,暗香浮动。近是两处小筑错落在桃红柳绿间,远了是一汪碧盈盈的湖泊,垂柳做衬随风飘摇,碧波荡漾月影沉浮。

如此良辰美景,自是辜负不得。

韩信着素色宽袍,携了酒器佳酿翻身上了屋顶,坐定,小心地拔了酒塞。

酒是韩信央了桃林里那位隐神多次,神才托了神鸟送来。隐神心大,美酒竟无名,草草唤做桃花酿。美酒盈樽,清澈莹润,柔波粼粼,更妙的是酒香,馥郁浓香纠缠在潮湿的空气里,一丝一缕缠绵不绝,当真是香飘十里。

韩信自认品不得酒,却也知此酒很是难得,倒也不枉他死乞白赖缠了许久。思绪一转脸上笑意浮现,便是好酒如斯,才勾得来那嘴刁的狐狸。

举杯对月,也不急于品尝。酒盏备了双份,哪来独饮的道理?

也没容韩信多想,一道影子袭来,转眼间稳稳落在他身边。来人正是刚刚心间思慕的李白。

李白不与他寒暄,眼神热烈,巴巴地盯着那两壶酒。垂涎的表情落在眼里,韩信暗笑,狐狸爱酒,平常再矜持也得在美酒面前破功。韩信也不逗他,将自己手中的酒盏递到狐狸面前。李白就着韩信的手势引颈喝下,清冽的液体入口温凉,下了肚子隐隐地灼烧起来,口齿间酒香萦绕。一杯下肚,李白满足地咂咂嘴。

韩信挑眉道:“第一口可是留与你了,可还满意?”邀功之意溢于言表。

李白拍拍韩信的脑袋以示嘉奖,心里叹声好酒,又端着矜持姿态道:“勉强能入口吧。”韩信听了也不恼,作势要把酒壶收起,笑道:“倒是忘了狐狸见识广博,原不该拿粗酒来搬弄的。”

李白认了怂,揪住韩信袖子,讪笑道:“良辰美景,怎能少了酒水?留下便是。”

眼见韩信含笑着盯着自己,李白老脸一红,忙岔开话题道:“或是我看走眼了,这酒初入口时滋味不比入腹时的,味道酒色也正,莫不是桃林里那位神酿的?”

“正是。”韩信不好再逗他,再把酒满上,递给李白一杯。只见李白神色渐渐变得懊恼,韩信看了好奇,问他何事。

李白愤然道:“我竟不知道这厮还有所藏!竟然瞒着我!”说的正是那隐神,李白天上地下恣意潇洒,不惯与人亲近,除韩信外就爱巴着这位隐神,图的就是他酿的酒。隐神善酿,不入尘世,少与人交,李白寻他可是费了番功夫,初见隐神时李白就把自己存的心思和盘托出,隐神难得见人,况是李白这般坦荡的,也就结下了这酒友,两人也十分合得来。但酒酿再多也架不住李白一张堵不住的嘴,进进出出酒葫芦空了满了,说一声再拿还是好的,有时一声不吭就把埋地下的藏品刨了出来,隐神表示肉疼却也只发发牢骚,嫌弃也不禁止他出入。毕竟知己难得,佳酿还多,所酿再珍贵无人品鉴也是白搭。韩信在近处看,隐神结识李白这些年该是前所未有的糟心,深藏起一些来完全可以理解,并且更觉得这酒珍贵得很。

只是李白大概是感觉被嫌弃了有些失落。韩信刚想出言安慰时又见李白笑。

“又笑什么?”

“促狭鬼藏得辛苦,到头来还进了我肚子不是?”

“……”

二人不再纠结酒的来历,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韩信不似李白般豪饮,一是明早正事耽误不得,二是酒量本浅,狐狸一准儿要醉,两人不能露天席地而眠,只时时浅酌;反观李白,毫无顾忌,咕嘟咕嘟把酒灌下肚去。然而此酒后劲极大,清风拂过,酒意漫上头脸,李白脸上红晕飞起,眼里还算清明,李白意识到脑袋再要不多时便不灵光了,喝干盏中酒水,停了动作。

今天原不是来喝酒的。他是来给韩信践行的。

韩信默然眺望远方,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方移过目光来:“有话说?”

李白不置可否,放下酒樽,自胸前取出一件事物来。韩信亦不言,看他手心上的东西:拇指大小的一块白玉,莹润通透,光洁无瑕,下坠金色流苏,用绳系了。月光朦胧里柔光流转,更显不俗。

韩信心下欢喜,伸手接过,于指间细细摩挲,笑道:“这是何物?”

李白回道:“元魂珠。”

元魂珠乃狐族圣物,由灵石化生 ,虽非独一无二,却也稀罕得紧,李白要得这么一枚,想必也费了番功夫。更有元魂珠可载灵魂之说,李白赠给他,寓意为何,韩信心下了然,直要欢呼出声。

灵魂相伴。不必说出口,李白相信韩信明白。

这是狐狸的心意。也是韩信未说清的心意。

韩信心间由风吹水皱变为风浪滔天,再归为水波涟涟荡漾不绝。心间情绪百转千回,偏生得他于感情上讷言拙行。

“我喜欢得紧。”韩信最后低声说。耳根烫得厉害,不知狐狸看不看得见。

李白看他脸色一变再变,难得一见,也不在意他半天才憋出的五个字。伸手将那珠戴到韩信颈间。

“我总该送点彩头来的。”

韩信心里明了,不舍道:“当真不同我一起吗?”

“当真不可。”李白无奈地笑,“你也知青丘于此战位置尴尬,不参与已是难得,狐王命说不得干涉,总不能因我一个坏了整族的规矩。”

韩信明日随蛟族出征,助人类对抗魔种。此战中各种族大多是站了队的,只青丘一处中立,说来也是无奈。青丘狐族本是魔种旁支,然狐狸们聪颖活泼甚有灵气,颇受神佛照拂,又与神兽蛟龙一族比邻而居,浊气慢慢消散,再加上狐狸高傲,不屑事污浊之势,长此以往,青丘和魔种联系也就淡了。但这联系终究是断不了。权衡久矣,狐族也只做了个中立的决定,以求在人神与魔种的战争间寻得个不负道义也不罔顾血脉传承的位置,但也可说是两面不讨好。

韩信心里也是通透,不再坚持,却有些蔫蔫然。

李白笑道:“这等宝贝赠你,还不满足?只见它如见我便是了。”见韩信仍有些纠结,心念一转,又道:“莫不是怯战,想要我去了帮你?”颇有挑衅之意。韩信听得分明,恼怒道:“不要你去了,你且钻洞里好好等着战果,等我凯旋那日,你可不要叫唤。”

李白大笑:“我等着你就是。”

等着你乘胜而归,与我再把酒言欢。

韩信再替他满上酒,狠狠地说喝你的吧。

而谈笑间李白本就酒意上涌,一阵风携一阵香兀自经过,酒气猛地提了上来,登时灼热之感从脾胃蔓延至枝干脑髓,把李白烧得迷迷糊糊。

醉意来得突然,纵使李白品酒无数,也没料到这酒后劲竟这么猛。李白以肘软软撑住身体,几要摔下房去。

醉眼迷蒙,面若春桃,薄唇微启。外袍褪去,轻薄衣料遮住了袅娜身段,却更引人心生遐思。李白醉酒别有一番看头,透着股子狐狸生来就有的妩媚姿态,平日里越是潇洒不羁浪子作为,越衬得现下妩媚妖娆摄人心魄。

倾世的尤物。

饶是月光皎皎,亦分不去他半分颜色。

而这是他的恋人。

不曾言说,却彼此心知肚明。韩信只觉满足,看了几眼便不敢再看,看多了便是亵渎。又听得李白在一旁哼哼唧唧,便红着脸将他一手搂过,由他寻个合适的位置窝着,箍着他的肩免得他滚下房去。

而这尤物心里痒痒,在韩信怀里蹭来蹭去想干点坏事,奈何这厮不解风情到极致,使力按住自己要动都费劲,只得作罢。

就抱了酒壶静静躺着,却还是心里憋了口气。

韩信见他不再动作,就当他醉昏了,就伸手摩挲他清秀的脸颊,他柔软的长发,他颤动的狐耳。

落在脸上的手有薄茧,温凉厚实,摩挲时万般小心与温柔。说起来韩信于感情来讲就是个二愣子,表露起来缩手缩脚。然李白还没昏睡过去,捉到了韩信此刻眷恋的动作,也就静静享受着他的抚摸。那口气无声息地消了,权当原谅了这二愣子。

仿佛无声的千言万语,由指尖说尽,全都记上李白心头去。

可是心里忽的涌起一丝惶恐,他毕竟是魔种,他们会有反目成仇的一天吗?

脑中越来越混沌,李白竭力叫韩信的名字,韩信俯身去听。不清不楚没头没尾的话。

“你只记住一句。”

“你是龙。”

之后李白意识就完全涣散了,枕着韩信的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