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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国庆前的一天,我在家打扫卫生时看见床底下有灰尘,刚一蹲下就听见膝盖“咔”地响了一声。站起来的时候,膝关节僵硬还伴随着一阵钝痛,然后就再也蹲不下去了。
捱了几天实在受不了,只好去骨科就诊。没想到这次膝盖痛,牵连出隐藏了40多年的“恶魔”。
常规术前检查,一下问到40多年前
骨科医生看过我的膝盖,开了磁共振检查,结果显示半月板损伤,需要做关节镜清扫。“你的半月板像块破破烂烂的布片,关节镜修剪整齐就不疼了。小手术,别担心。”医生说。
但做完术前检查,接到医院电话,让我尽快去一趟。我忐忑不安地见到了主刀的姚主任,还有他团队的胡医生,两人表情严肃,说话斟字酌句。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
“你的髋关节疼吗?症状持续多久了?”主任问。
这个问题得从我一岁多的时候说起。那时总学不会走路,父母带我去医院检查,结果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一种病“先天性髋关节脱位”,现在叫作“发育性髋关节发育异常”,英文简称DDH。
我的病情属于比较严重的,髋关节全部脱位,简单说就是股骨头完全从髋关节里飞出去了,所以没法走路。这个噩耗对当时年轻的父母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家庭立刻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图丨toments
看到她,母亲下定决心让我做手术
有一天,母亲在马路上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目姣好、身姿曼妙,身后两条乌黑的长辫子。但她两条腿一条长一条短,每走一步身体都要朝一边严重倾斜一次。她后面跟着一群调皮的小孩,随着她迈步大声打拍子:“咚——嚓!咚——嚓!”。姑娘紧咬嘴唇,脸蛋涨得通红,加快脚步想赶紧离开他们,可这样一来,瘸得更加厉害,后面的孩子笑得更大声了。
这一幕让母亲彻底崩溃了。她仿佛看见自己女儿的一生:一个悲惨的残疾人,从小到大被歧视,找不到好工作,组建不了正常的家庭。从那一刻起,父母下定决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好我的病。
他们抱着我辗转多家医院,终于有一家肯给我做手术。在1976年的呼和浩特,这委实不容易,手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当时的手术过程大概是先清洁髋关节里的赘生物,然后把飞出去的股骨头塞回来。术后下半身佩戴蛙形支架半年,使骨关节稳定。手术和康复遭受的痛苦完全不记得,只是父母提起时脸上怜惜的表情,让我知道绝不轻松。
看过小时候戴着支架拍的黑白照片,那个面目模糊的小孩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我对蛙形支架的印象很深,它强行把大腿向外撇开成青蛙匍匐状,像……一个刑具。
半年后支架去除,我又变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正常走路、上学、长大,生活顺风顺水。我们一家都以为,病魔已经被彻底打败,再也不会跟我有任何关联了。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10年前。
可怕的再次手术,我一拖再拖
那时我的髋关节突然开始疼痛,像刀锯斧砍,痛彻入骨。这种疼痛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在长时间走路、爬楼梯后,冬天更严重,如果没做好保暖,经常痛得直冒冷汗。
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后,有时髋关节会像冷冻和锁住一般,同时伴随着剧痛,完全无法动弹,必须卧床保暖最少三四小时,甚至整夜后才有所缓解。随之而来的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跛行。左腿外展和外旋受限,也就是做不了盘腿的动作,不能坐矮凳子,否则会根本站不起来,并且痛得快昏过去。
去医院检查发现是DDH复发。正常的股骨头顶端是圆形的,我的已经被磨得像锯齿一般,犬牙交错。股骨头坏死、形状不圆润,这就是髋关节剧痛和锁住的原因。
得知病因对我的打击无比沉重:谁能想到病魔在三十多年后又杀了个回马枪呢!当时医生建议可以保守治疗,关节尽量省着用,乐观的话等五六十岁再进行人工髋关节置换。因为人工关节有一定的寿命,过了使用期限,运气不好的话又得开刀翻修。
可我当时才三十多岁呀!身高156厘米,我的体重却高达75公斤,每天还要拎着十几斤的包和沉重的电脑跑来跑去,这也是导致我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
为了不做那个可怕的“全髋关节人工置换手术”,我痛下决心减肥,冬天注意保暖,试尽各种保守疗法。这些让病症有所改善,但治标不治本,该疼还是疼。很多工作和运动做不了,心理长时间处于自卑和抑郁状态。那几年感觉天空都是灰色的,刚有点高兴,突然想到自己的病,又忧郁了。我一直用保守治疗,小心翼翼地生活,尽量避免“手术”这个可怕的字眼。
直面“恶魔”,不再逃避
“你左边的股骨头已经快磨平了,再不处理,就会脱臼,那时候想置换关节也不行了,所以我们建议你,尽快进行人工髋关节置换手术。右膝盖的病痛,也有可能是长时间对左腿的代偿行为导致的。”姚主任说。
从一个小手术瞬间变成大手术,可能很多人无法接受,但医生话音落下的那一霎那,我异常平静地做出了决定:做手术!仿佛在逃避了40多年后,终于能正面跟敌人硬刚,反倒一身轻松了。
人工关节有各种材料制成的,合金的耐磨性稍差些,我要求陶瓷头和陶瓷材质底座的,比较耐磨损,运气好的话能用40年!可由于左腿长时间不吃劲,左边大腿骨的骨腔很细,必须找到相应的型号才能使用。好吧,老天保佑有我合适的尺寸!
手术时间定了,我是接台手术,在我之前是个93岁的老人家,一样要进行人工全髋关节置换,于是我不停地祈祷,老人家的手术一定要顺顺利利的。
提前禁食12小时,终于在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进了手术室。熟悉的医生们全副武装,只能靠声音辨认,主刀的姚主任还是那么沉稳大气,外向的胡医生在小声哼着歌。他在哼歌!看来前面那位老人家很顺利,问了一下,果然如此!心里那个高兴啊就别提了。
差点逃出手术室
我的麻醉方式是腰椎半麻。整个过程是清醒的,能听见一切动静。医生让我的身子弯成大虾状,然后感觉一个凉凉的东西刺进了后腰眼,不是特别痛,但很酸麻。接着这种像针扎一样的酸麻感迅速蔓延到整个下半身,如同脚被压麻似的。
侧躺后,我的身体被一个大大的夹板固定得死死的,双手也被纱布条绑紧在手术床上,手指夹上测氧仪,整个人就像……等待宰杀的猪捆上了板凳。
本以为一切顺利,可就在这时,出意外了。
一阵巨大的恐惧感像海浪一样朝我劈头盖脸砸过来,之前所有积攒起来的勇气土崩瓦解。我的心跳和血压瞬间达到峰值,监测仪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手术室,护士连忙问:“你怎么啦?”我挣扎着,被绑住的双手也在努力挣脱桎梏,护士大喊:“别动,别动!”可我的心口无比烦闷焦躁,想大喊大叫,想跑。
幸好见惯大风大浪的姚主任及时安抚,我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血压、心跳重新恢复正常,手术可以继续进行。真是多亏了体贴的医生,要不说不定我已经跳下手术床,逃跑了。
等麻醉药起效后,手术正式开始。下半身完全无法控制,只能“任人宰割”。我听见各种金属器具叮叮叮、咣咣咣、咚咚咚地响个不停,身体被多次猛烈拖拽,幸好已经固定紧,不会移位。“唉,骨科手术真暴力。”想到这儿,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仿佛好几天没睡似的。
终于,我被护士的说话声吵醒:“好,一起过床,一二三!”手术做完了,我被推回到了病房。
术后康复,我破了纪录
身上插着输液管、导流管、尿管、氧气管,连接着心跳、血压监测仪。麻药劲还没过去,脑袋有千斤重,很困很困,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睡着的状态。
在一大堆忙忙碌碌的身影当中,我迷迷糊糊看见了姚主任,他拿起我两只脚,对比了一下长度,眼睛里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术后得知,我得到了适合的陶瓷人工假体,距离下一次翻修的时间又延长了,耶!希望40年后,已经发展出损伤和痛苦更小的手术了吧。
这就是我友善的新朋友,人工陶瓷髋关节,医生说省着用大概40年丨作者供图
术后,麻药导致我翻江倒海地呕吐,最后连黄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了,简直生无可恋。呕吐导致喉咙剧痛,每呼吸一口气都像刀割一样。等不吐了,我开始饿,旁边床病人吃饭把我馋得掏心挖肝的,没办法,只能靠快餐饭店卡片上的菜名解馋。终于到了能吃流食的时间,激动得眼泪差点流下来。
手术刀口有20厘米长,每一两天换一次药。麻药劲过了以后,整个髋关节开始痛,没法侧卧只能仰面朝天躺着。换药的时候向右侧卧,左髋关节那个痛啊,咬紧牙关,一秒一秒地数数,换好药后,全身都是疼出来的冷汗。
过了两天,心跳、血压监测仪和尿管都撤了,剩下导流管和每天3~4瓶输液。按照医生护士的要求,我每天做预防深静脉血栓的运动:脚尖向下绷紧,停顿几秒钟后放松,然后向上勾起,再停顿几秒钟,每次做十分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每天把这套动作反复做很多组,感觉自己的脚趾头像风车一样,越来越灵活了呢。
从拔掉大部分管子那天起,开始每天坐起来几次,每次半小时,为下地走路做准备。术后一天天地数着日子,每过一天就像赢了一场战役,拔掉一根管子也是一场胜利。
终于,第四天傍晚,在护工的帮助下,我艰难地从床上一点点挪下来,当我扶着助行器站在地上的时候,激动得难以自持。世界又正常了,不再只有白色的天花板,我又看见了门口的宣传栏,和其他病友清晰的脸。听说这个科室髋关节置换手术最早10天后下地,我4天,算是打破纪录了吧。
下床后感觉左髋关节非常沉重、非常涩,不像是个关节,倒像一把生锈的大铁锤。我必须把大部分力量放在双臂和右腿上,先把助行器举起来放在身前,然后双脚跟上,再举起来放好,再跟上一步。我就像一个婴儿,从头开始学习走路,很艰难,但充满希望。
一开始在病床周围走几步就累得直喘气,慢慢地,我可以走到门口、走出病房,再到宣传栏。术后第8天,我骄傲地站在护士站前面,护士们全都惊讶于我的恢复速度,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得到夸奖的我一个头两个大,差点进不了病房。
术后第10天,刀口基本愈合,我已经可以扶着助行器满走廊乱溜达了,虽然关节还是感觉很重很涩。终于,医生同意我出院了,15天后再回来换药。
发现崭新自己,战役基本胜利
家门打开的时候,我的猫咪喵喵叫着走上前来,用脑袋亲热地蹭我的腿,家里还是熟悉的味道,真是恍如隔世啊。回家三四天后,助行器就换成了双拐,行走更轻松。我专门挑的肘拐,轻便实用又时尚,还不像腋拐那么磨腋窝。
自从拄上双拐后,我发现生活打开新篇章:一站在小区门口,保安大哥赶紧过来帮我开门;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总有不认识的大爷大妈给予关心和鼓励;去外头吃饭,还有人主动过来搀扶,一边大喊着:“前边的让一让,让拄拐的姐姐先过!”真是到哪儿都是贵宾待遇,哈哈哈!
术后19天,我彻底丢掉了双拐,开始依靠自己的力量战战兢兢地走路。
术后1个月,我已经行走得非常自如,碰见小区里认识、不认识的住户,都为我高兴。
术后2个月,我已经生活完全自理,能自己穿衣服、穿袜子、洗澡,能干大部分的家务活,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平淡又幸福。只是我变成了一个崭新的自己:髋关节疼痛极大缓解,两只脚一样长,跛行明显改善。我经常躺在床上自己检查左腿外展、外旋的角度,每次都很满意,这在手术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现在术后5个月,正在练习下蹲,只要能蹲,我的战役就算彻底胜利了!
这次手术给我的感触太深了。一个手术的成功与否,首要因素是医生的技术,然后就是靠病人自身的身体素质和术后康复。我能如此幸运,是因为本身没有慢性病,平时也注意锻炼身体、合理饮食,术后心态积极乐观,身体好,连刀口都比别人愈合得快!
还有一个感触是,像我这种疾病的病友们,如果病情已经严重影响了生活工作,建议还是考虑做人工关节置换,生活质量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呢。不论几岁,只要健康,就还有闯荡世界的勇气!
谨以此文献给给我主刀的医护人员,对于你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手术,对病人来说,却改变了他(她)的一生!
医生点评
姜钰丨解放军总医院第四医学中心骨科主治医师
发育性髋关节发育不良,即作者所说的DDH,是小儿最常见的髋关节异常,新生儿的发生率在25‰~50‰左右,根据严重程度分为发育不良、半脱位与脱位,其中真正的脱位在1‰~1.5‰。
为什么全身那么多关节,只有髋关节最容易出现发育不良呢?主要和关节本身的特性有关。髋关节是人体典型的杵臼关节,顾名思义,就像捣药的杵臼一样,其中髋臼窝是臼,股骨头是杵。只有臼能够很好地包纳杵时,才能够发挥它的正常作用。当臼太浅或者臼的窝太小,不能很好地容纳杵的时候,就会出现关节半脱位与脱位,DDH即为这种情况,导致髋关节不能正常发挥其作用。
目前认为DDH的危险因素主要包括DDH阳性家族史(为无家族史的7倍)、臀位产(为正常产位的5倍)、女性(为男性的4倍)、双下肢伸直的襁褓方式(即“蜡烛包”,老一辈的带娃错误观念)。
发育性髋关节脱位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也是一个逐渐进展的疾病,多数在早期是可以逆转的。所以需要尽早发现杵臼的不匹配,采用一定的治疗措施来改善杵臼的发育,从而阻止或者逆转脱位的发生。
目前髋关节超声是DDH在新生儿期到6月龄期间早期诊断的关键技术。如果医生判断新生儿具有高危因素,或体格检查异常(最常听到的是皮纹不对称),会建议进行B 超筛查。
对于6月龄前发现的DDH均采用保守治疗,使用特殊的支具(如作者所说的蛙形支架)来促使髋关节向正常的方向发展,绝大多数可以取得满意的治疗效果,为治疗的黄金期。但是家长一定要足够重视,密切随访,及时评估髋臼发育情况,更换合适的支具。
如果错过这一时期,保守治疗可能就效果不佳了。如作者所遭遇的,早年间对于该疾病的认识不足,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就需要采用手术治疗将脱位的股骨头还纳回去。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手术复位的可能性逐渐降低,手术并发症增加。
当成年以后再治疗时,就需要更复杂、难度更高的手术尝试保髋治疗。如果就诊时已出现严重的关节炎及股骨头坏死,只能像作者一样进行人工关节置换了。当然发展到这个程度,建议还是不要犹豫,尽快进行关节置换手术,目前髋关节置换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效果良好,可明显改善生活质量。
作者遭遇的经历对于新手家长来说是非常宝贵的经验。首先要科学育儿,摒弃“蜡烛包”等错误育儿观念。然后一定要按时、正规进行新生儿体检,当查体发现孩子皮纹不对称、双下肢不等长、髋关节外展受限时,一定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就诊专业的医院进行筛查及处理,把握住最佳的治疗时期。尽早诊治可以使绝大多数患者取得良好的治疗效果,否则将会遗憾终身。
作者:陈新瑜
编辑:代天医
这里是果壳病人,专注讲述健康故事。
来源:新华号 果壳